【特约专栏】长篇连载:《童年记事·涓涓岁月》(13) 2020-11-10 来源 : 陕西老年服务网

         编者按


        抒一纸时光,寄流年安好。
        在放慢节奏的生活里,我们开始怀念过去。那些难以忘怀的童年玩伴,那些天真无邪的儿时梦想,那些记忆犹新的老铺古街,或存在于我们的脑海中,或存在于那些渐渐泛黄的老照片……
       让我们搭乘时光机,走进谭嘉虎老师的童年,一起重温那些珍贵而美好的时光……


         作者 · 简介


     

        谭嘉虎,男,成都川师附中老三届高66级学生。1972年2月被分配到成都市房产公司综合加工厂做临时工,1978年2月考入成都工学院工业自动化专业(77级),后在西南电力设计院计算技术处从事专业技术工作,直至退休。《童年记事·涓涓岁月》作者。

   

            六载同窗一世缘,

            满纸依稀说当年;
            涓涓岁月浪花去,

            仅留童心作奇传。


    文/谭嘉虎   配图/来自网络

         连载 · (十七)


        外婆在春熙南路对面那条街、靠近督院街口的一间两层楼的小房子里,经营一家酱园铺,底层做铺面,二楼做起居室。酱园铺里那些色香各异、风味不同的每一样产品,都是外婆亲手操劳、用心酿造的。每天一大早,所有的缸缸钵钵、坛坛罐罐都被擦洗得一清二洁,桌面、柜台和地面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你一走进店铺,就会看到正在忙碌的外婆那根根都梳理得很整齐的满头雪白的头发,它们闪耀着银丝一样的动人的光泽,给她慈祥、红润、有皱纹的面容增添了一种奇特的活力。我经常到酱园铺去玩耍,或者把家里的东西带过去,或者将一些东西捎回来。这里成了我的第二个落脚点,有时晚上我干脆不回家,就在这儿睡觉。

        在楼上,推开糊着白纸的木格窗,便可以望见街道斜对面两棵粗大的泡桐树。它们在春天树上的叶子还很少的时候,便开满了大朵紫色的像吊钟一样的没有香气的花。几番风雨之后,花朵完全掉落,惊心动魄地铺满一地。泡桐树旁边是半边街,我的一个同学小安子,便住在离街口左边不远的一座小院里。

        小安子是西安人,个子瘦高,手脚都长,脸上总是堆满高兴的笑容,有着陕西人那种黑里透红的嘟起的脸庞,可是他却有女孩子一样温和与痴憨的性格。他的父亲也是一样的瘦高个子,说着我们几乎听不懂的陕西话。小安子经常很热情地邀请我到他家里去玩。他家的院子虽小,但很整洁,靠墙的地方栽满了鲜花。在中间的一小块空地上,他常常主动大方地为我表演他自编自导自己伴唱的舞蹈,手脚舞动的幅度很大,似乎还缺少一些规范与优美。这种对舞蹈的爱好,在那时的男孩子中还是很少见的。

        夜晚,外婆忙完一天的活路之后,在木盆里倒上大半盆热水,然后,在很亮的灯光下,将缠脚布一层层地揭开,最后露出被裹得完全变形的像粽子一样的小脚,看得人揪心!

        “命苦啊!几岁就开始缠脚,缠成这个样子,做甚么事都受限制。”看到我那复杂的目光,她一边烫脚,一边对我抱怨她自己的命运。

        “我生了好几个女儿,很早都死了!就剩下你妈这根独苗子,”外婆指着我说,“病怏怏的。所以我处处依着她,好不容易把她盘活大了。可是你瞧瞧你妈这个性子,又犟又烈,我也没办法!”外婆叹了口气,又接着说下去,“你外公最早在重庆给中华书局开书店。中日战争时一场大火,全给烧没了。你外公又气又急,一病不起,也走了。剩下我们孤儿寡母,日子怎么过啊!”

        我出神地、半似同情半似好奇地听着外婆讲她过去的事,心中感到难过。“后来我们搬回渔洞溪住。那时,你妈在长江对岸的女子师范学校念书,我在长江这边的码头上摆个豆花摊,卖一些当地的小吃来维持生计。”外婆似乎感觉找到一个可以倾吐心事的人,话越说越多了。“每当太阳落山、轮渡的汽笛声响起来的时候,我就眼巴巴地望着从船里下来的人流,看看我们的廖家妹回来没有……”外婆说到“我们的廖家妹”这几个字的时候,声音微微抖动、充满怜爱,好像我母亲还是当年那个被她百般呵护、未曾长大、由于很早失去父亲而感到忧伤的少女。

        我开始想象着,想象着……在很多年以前的一个冬天,浓雾弥漫着滚滚长江。一个瘦小的身影,挑着一副重担,艰难地迈着几近残废的小脚,从高坡上沿着一级一级的石梯慢慢走下来,在嘈杂的码头附近摆摊,卖些豆花、面条、甜食等小吃给往来的客人。当夜幕降临时,江边人稀影疏,风急浪高,不时有冰凉的水沫吹到她的脸上和身上。外婆的头发在猛烈的江风中飘散,焦急的目光时时望着江上的船只。终于,有一艘轮渡靠岸了,船上的灯火透过沉沉雾霭发出暗淡的光芒,汽笛动人魂魄地呜呜叫起来。渡船停稳之后,人群沿着跳板涌到岸上。可是自己的女儿却始终不见踪影。“妈,我回来了!”外婆正在失望之余,一个穿戴整洁、衣著素雅、灵巧可人的女学生站在她身后笑盈盈地喊起来。“今天怎么回来这样晚呢?”外婆转过身,又似责备又似疼爱地问道。还未等女儿回答,外婆连忙给她理头发,拍打身上的尘土,布满皱纹的脸上绽露出慈爱的笑容……

        “乖乖,去将那把剪脚指甲的剪刀和老花眼镜给我拿过来,”外婆和悦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乖乖,你啷个啦?”看见我没有回答,她拍打着我的手臂,有些奇怪地看着我,用那种我听惯了的、很浓的重庆口音接着说道。

        “啊!……没什么。”我仿佛在梦中被人拍醒一样,揉了揉眼睛,边说话边站起来,走到靠窗的桌子前,打开抽屉,拿出那把缠着花布的剪刀与玳瑁色的老花镜,递给了外婆。

        每当外婆对我说“乖乖”的时候,我感到我的心都要融化了,无论有什么烦恼、不快或伤心的事,一下子全消失,只剩下温暖、感动和宁静,与小羊羔似的温顺。一个平凡、善良、勤劳和朴实的女性,大字不识一个,既没有对未来的远大理想,也没有对世界的深刻认识,却拥有爱的巨大力量和对生活的朴素信念,仿佛她来到这个世上,只是为了给亲近的人不知疲倦地默默奉献自己的一生。

        外婆在经营酱园铺时,请来重庆的亲戚三舅公(外婆的堂兄)管理账务和帮忙照料铺面。三舅公个子很高,身材颀长,腰板总是挺得很直。他满脸络腮胡,但每天都刮得很干净,留下泛着青色的胡桩。他的头也剃得很光,爱戴一顶有檐的呢帽。三舅公很爱讲些笑话或寓意深长的故事逗小孩子玩,听完后我有时会带着不甚了了的目光望着他,于是他便详细地解释给我听,直到我听懂为止。三舅公对他这个天真活泼的小外侄孙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我说话时满口的成都腔调。我把“这里”说成“珍儿”,“那里”说成“恁儿”,他会很不高兴地说,“‘珍儿’、‘恁儿’,还‘针’呢、‘线’呢!”,试图纠正我的发音。可是我已形成了习惯,往往脱口而出,他只好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仿佛觉得我不像他们娘家的人。

        那时,重庆人对交通闭塞、工业落后、眼界狭窄、土里土气的蜀地,多少怀有鄙夷和倨傲的心理。他闲聊时经常提到重庆“下江人”的一些奇闻逸事,让我感到好奇与不解。后来才知道“下江人”,其实就是抗战时迁往陪都重庆的、与四川人饮食习俗差异很大的江浙人。由于他们居住在重庆的长江下游,因而被称作“下江人”。三舅公讲到他与“下江人”的交往时,脸上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荣幸与满意的表情。

        有一年,三舅婆带着她的孙儿小善子到成都来玩了一段时间,和三舅公一块儿住在酱园铺的二楼上,外婆则回家住。小善子比我小好几岁,跟我弟弟一样大。这个小孩儿特别安静,总是一声不响地坐在一只小板凳上专心一意地耍自己的玩意,就好像这个世界的存在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一样。他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放在一个硬纸盒里,玩的时候将它们拿出来整齐地摆在一个高凳子上。我要是摸一下他的东西,他马上便叫喊起来,眼睛生气地直瞪着我,使我感到胆怯,仿佛他对我怀有一种特别的戒意。不过,我弟弟与他玩得很好,可以随便搬弄他的那些小玩意。


         连载 · (十八)


        有一个周末的下午,学校很早就放学了。我直接回到外婆的店铺。铺子右边,两个并排的玻璃柜台紧靠门槛放着,占了铺面一大半的地方。木制的台面上摆了一排盛着各种酿造制品的玻璃罐子。店铺左边靠墙板的地方,安了两把椅子和一张茶几。因为一点小事,我正在跟外婆赌气、闹别扭。我站在柜台侧面,两只手臂趴在柜台上,脚尖踮着地面,身子扭来扭去,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一脸哭丧的样子。外婆正忙着,完全顾不上我。忽然,在两个玻罐之间,露出一张娟秀、熟悉的小女孩的脸庞,正对着我偷偷地笑呢。我立刻认出那是张雪鹃,我感到很惊讶,也很狼狈。我绝没有料到她在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我很不好意思地跟着她笑起来。


        “咦!小鹃子,你家住得那样远,怎么会到这儿来?”我走到她面前,疑惑地问道。

        “我妈叫我到这儿来买豆瓣。你外婆做的香油豆瓣挺好吃的!”她笑得更开心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我暗暗感到有点自豪,正想问她怎么知道那是我外婆做的,外婆已经看见她了。

        “小姑娘长得真稚雅!都来过好几次了,原来是你的同学,多懂事!”外婆用浓重的重庆口音对我说,她转过头对张雪鹃接着说道,“你瞧你这位同学,长这样大了,不但不帮我做点事,还这样使性子。唉,都是让我给惯坏了!”她瞅了一眼张雪鹃手臂上两道杠的标志,继续说下去,“回头你要多帮助一下小斧子,你看他多淘气!”尽管外婆在张雪鹃面前并没有怎么指责我,我仍然感到羞愧难当,恨不得地上有个缝子马上钻进去。

        “乖乖,去把同学的碗拿到里面来,我给她盛豆瓣,”外婆注意到我的脸色不对,立刻改变了语气,带着平常惯有的那种温和的神情对我说。我从张雪鹃手里接过碗,走到柜台里,让外婆装上豆瓣,递给了张雪鹃。

        “谢谢外婆!”张雪鹃接过碗,很亲热地说,仿佛我的外婆也是她的外婆似的。她礼貌地跟外婆道别后,朝我递了个眼色,就转身走了。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我愣了一会,也跟外婆告辞走了。

        我连蹦带跳地追上了慢吞吞地走着的她。“为什么事儿,你惹你外婆生气啦?”她关心地问道,并没有“帮助”我的意思。

        “昨晚,外婆答应过给我买好吃的,可她一忙啥都忘了!”我还有些余气未消,不由自主地脱口说了出来。可是这话刚一出口,我立刻感到后悔,同时为自己的嘴馋感到难为情。

        “你瞧你外婆多好……”她没有说下去,好像突然想起了甚么,并没有注意到我的不安。

        这又是一个洋槐飘香的季节,满街的槐树都在扬着白花,芳气醉人,给老旧的、灰扑扑的街道和房屋增添了无限生机。我帮张雪鹃端着碗,仿佛被春风裹夹,轻一脚重一脚地走着,内心满溢着轻松和快乐的感觉。我陪她走过街口以后,她朝东,我朝西,各自回家去了。

        童年的友谊是那样地温馨和单纯,那样地平静和安宁,没有骚动,没有烦躁。它带给我们安慰,充实我们的生活,使我们的内心成长,让我们的情感变得丰富和美好。

                      (精彩待续……)
责任编辑: wuyuex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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