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抒一纸时光，寄流年安好。
在放慢节奏的生活里，我们开始怀念过去。那些难以忘怀的童年玩伴，那些天真无邪的儿时梦想，那些记忆犹新的老铺古街，或存在于我们的脑海中，或存在于那些渐渐泛黄的老照片……
让我们搭乘时光机，走进谭嘉虎老师的童年，一起重温那些珍贵而美好的时光……
作者 · 简介
谭嘉虎，男，成都川师附中老三届高66级学生。1972年2月被分配到成都市房产公司综合加工厂做临时工，1978年2月考入成都工学院工业自动化专业（77级），后在西南电力设计院计算技术处从事专业技术工作，直至退休。《童年记事·涓涓岁月》作者。
六载同窗一世缘，
满纸依稀说当年；
涓涓岁月浪花去，
仅留童心作奇传。
文/谭嘉虎 配图/来自网络
连载 · （二十三）
这一年暑假，我与小丸子、小桂子在一起玩的时间更多了。要么，我们拿着钓竿、提着小桶，到清波荡漾的锦江边钓鱼；要么，我们握着一端缠了蛛丝网的竹竿，到新南门郊外碧叶连天的荷田里捉蜻蜓；或者，我们带着游泳裤到绿水泠泠的猛追湾游泳池游泳。但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在小桂子家看书，讨论一些新鲜的、有趣的、需要动脑筋的问题。
小桂子的父亲在学校教书，他家的图书很多。有一个很大的书柜专门摆放各种儿童读物，其中童话和神话故事书特别多，有俄国的、德国的、希腊的、土尔其的、立陶宛的、爱沙尼亚的、朝鲜的、阿拉伯的……几乎包括了亚洲与欧洲各个国家的童话和神话故事。另外，还有苏联的少儿故事，例如《铁木尔和他的伙伴们》、《盖达尔的故事》等等；还有一本很厚的，封面印着三个红色“9”字、一条双耳垂下来的小狗、和一只闹钟的《趣味数学》，这也是苏联出版的少儿书。三个“9”字表示书中有999道题。那只刚从红色“9”字的圈中跳出来的小狗与闹钟，分别代表书中两道有趣的问题的主角。这本书里所有的问题都是以故事的形式出现，开始的题目很浅，一看就知道怎么做，随后的题目就比较深了，最后一道题——很惭愧——直到我长大以后才解出来。后来，我也去买了这本书，放在身边随时翻看。小桂子、小丸子和我仨人经常在一起讨论里面的题目，每做出一道题，大家心里都会腾起一股欢欣与喜悦的心情。小桂子很慷慨，他的所有书籍都借给我看过，而且不限定时间。
我们也时常到租书店租借一些书来看。其中，法国科幻作家儒勒·凡尔纳的系列小说，特别吸引着想象力和智力开始发展的、对外面世界充满强烈好奇心与探索梦想的童年人。这些书在孩子们面前展开了跟传统文化不一样的民族心理与个性人格，使我们感受到人类精神世界的丰富性与多样性。相信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对这些书名一定不会陌生：《八十天环游地球》、《神秘岛》、《地心游记》、《格兰特船长的儿女们》、《海底两万里》等等。另外，还有英国作家柯南·道尔写的侦探小说“福尔莫斯探案集”：《血字的研究》、《四签名》、《巴斯克维尔猎犬》等等，这些小说不仅情节引人入胜、充满神秘气氛，而且它们镇密、玄妙与丝丝如扣的逻辑推理，简直让当时的我们这些小读者佩服得五体投地，使我们体验到人类思维能够从未知导向已知的神奇魔力。
连载 · （二十四）
五年级上期开学了，我还沉湎在法国小说《格兰特船长的儿女们》的故事情节中。这本书叙述了十九世纪一个苏格兰贵族格里那凡爵士在新船试航时捕到一条鲨鱼，水手们在鲨鱼肚子里发现一只求救的漂流瓶，里面装有一件名叫格兰特的船长在两年前发出的求救信。我从未读过这样新奇的故事！然后，爵士在格兰特船长的儿女玛丽和罗伯特的请求下，毅然决定驾自己的新船出航寻找。他们一路上遇到了无数艰险：地震、洪水、风暴、凶狠的毛利人和一个个的阴谋……这个故事起伏跌宕、险象环生、充满悬念，最后是在破釜沉舟那一刹那获救，并终于在太平洋的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找到了格兰特船长。
读完这部小说，我满脑子都是大海汹涌的波涛、险恶的礁石、低垂的乌云、颠簸的航船、无垠的荒原、凶恶的野人，异国的风情……我想象自己也像格兰特船长的儿女一样，以无比的毅力和勇气，穿越了南美洲的高山和草原，横贯了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战胜了各种难以想象的困难与阻力，环绕了地球一周……
我幻想着冒险与奇迹，甚至模仿做了一个小小的漂流瓶，里面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谁捡到这个瓶子，谁将永远是我忠实的朋友！”下面落上我的名字和家庭住址。瓶口塞上木塞，再用融化的蜡烛封好。我甚至查看了地图，看府河是怎样流入岷江、流入长江，再流入东海，最后汇入太平洋。
我成天把这个小瓶子带在身上，琢磨着在什么地方将它投到河里最好。我想象着这个小瓶子将怎样地越过重重障碍，怎样地漂过万水千山，最终进入太平洋，在某一个隐秘的地方被人发现……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这个小瓶子不翼而飞，无论我怎样苦思冥想，也不知它到哪里去了。我甚至怀疑它在不知不觉中是不是已经被丢入河里了。我不安地等待着，等待着结果。
我终于等来了结果。有一天，我在操场玩耍的时候，班上同学小荣子鬼鬼祟祟地走到我旁边。
“你看，这是什么东西啊？”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好奇地问道。
这正是我的漂流瓶！瓶子已被打碎，那张纸条被拿了出来。
“怎么、怎么……怎么我的东西在你那儿？”我十分惊奇地问，感到秘密被人发现后的惊慌失措。“我、我、我……，” 小荣子一时语塞，“你在纸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好奇心压倒了一切，他避开我的质问，仍然穷追不舍地问道。他显然没有读过那本书，也没有注意到我的狼狈与不快。
“你，你自己去想吧！”我咬着牙非常气愤地说，一把抢过纸包走了，留下小荣子一脸茫然地站在那儿发呆，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会对他生那样大的气。
我感到好像做了一个离奇的、令人无限陶醉的梦被吵醒后的那种迷乱和失落。此后，我再也没想过做漂流瓶的事了。
不过，冒险仍然令我神望。正是九月中旬，天气出奇地好。夏日的余威还在逞强，可是秋天已经悄然而至。我约上小丸子沿锦江下游去探险，看看这条美丽的母亲河流究竟流向什么地方。我们准备好干粮、饮水、火柴、油布、指南针、手电筒等必备用品（这些都是按照故事书中所讲准备的），装在书包里，一大早就出发了。我们每人手里还拄了一根不知在什么地方找到的木棍。我们走到望江公园大门，翻过栏杆，沿着河堤往前走。到了公园尽头的围墙时，已经杂草丛生、荒无人迹了。
对面就是河心村——府河中间很长一溜岛子，上面住着几户人家，开荒种些菜，也网点鱼。我们能看见挂在岸边树枝上黑色的鱼网，仿佛被撕碎的旗子一样在河风中飘荡。
过了岛子的尽头，河面一下变得开阔起来。河堤很低，河水快要跟松软的堤岸齐平。一泓碧清的、宛如缎子般柔顺的秋水，在摇荡着雪白芦花的两岸之间缓缓流过，不时有芦苇中的野凫被我们惊起，拍打着翅膀低飞而去。水边的草长得很深，一只蜻蜓好像若有所思地停在一棵水草的尖顶，随着水流微微晃动。一些有着很多长脚的、中间是个小黑点的、叫做“水爬虫”昆虫在起着波纹的绿色水面上迅速地来回爬动，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艘不大的乌棚船顺着河水漂了过来。船头炊烟袅袅，一个背上背着小孩的妇女正忙着做饭。船尾，一个戴着草帽、嘴上衔着烟杆的中年男子慢悠悠地摇着船橹，在船后激起细小的清澈的涟漪。船影随着水波轻轻摇晃。两只展开长长翅膀的白鹭，从天上直飞下来，很快便从水面掠过。当它们再次飞起的时候，嘴上叼着的不断挣扎的鱼儿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只能从树丛和乱草堆中钻过去，这似乎更符合我们对“探险”的预期。大自然的原生气息包围着我们。讨厌的蜘蛛网缠在我们的头上和脸上，仿佛把我们捆住一样；我们的手被带刺的灌木划伤，让人感到火辣辣的灼痛；脚下踩着泥泞的腐烂了的树枝草根，每走一步都发出嘎吱的响声；耳边是无数飞舞的虫子在嗡嗡作响，叮在皮肤上痒得可难受啦；不时有倒下的树干挡住我们的去路，似乎在考验我们的勇气与毅力……我们就这样地拄着木棍走了很长的时间。终于——我们看到前面开阔的原野和耀眼的阳光了。河流在我们面前重新展开了她宁静、妩媚、但更加乡野的气象。
我们就像历经千难万险以后到达目的地的探险家，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再也走不动了。大地以它丰腴的泥土和肥沃的青草拥抱了我们。我们拿出干粮和水壶，吃了起来。
吃完午餐，我双手枕着头，舒展地躺在松软的草地上，仰望着蓝色的、犹如想象中大海那样深不可测的天空，心中一片空灵，仿佛融化在无边的虚无里。小丸子坐在旁边，两手往后斜撑着地，向前凝望着我们的母亲河蜿蜒无声地往南流去。一只逐着清泠浪花的竹排很快地冲了下来，上面站了一个精瘦的，撑着长篙、披着斗笠、裤腿挽得很高的人。竹排上蹲了几只脑袋耸拉、翅膀低垂的黑色鱼鹰，它们犀利的眼睛死一样地盯着清亮的水面，随时准备着跳下去捕捉猎物。
“倘使小鹃子跟我们一块儿来，该有多好！”我斜睨着那些一晃而过的鱼鹰，遗憾地说，心中想起了这一年的初夏，我们与张雪鹃一起到郊外捕麻雀的情景。在五月那云彩不断变幻的晴空下，在野花盛开、芳草茂密的小河边，那些亲昵的友谊、忘情的嘻戏、与充满孩子气的恶作剧；她那戴着美丽的花环站在浓密的草丛里宛如小仙子般的模样，她那随风飘向田野的、亲切、纯真、带着惆怅的歌声……这一切都记忆犹新。
他没有吭声，只是轻轻地叹着气。
“你怎么啦，累着了吧？”我随口问道，并没有多想什么，眼睛开始仔细数着刚从天边飞来的一群大雁。
“张雪鹃欺骗了我！”他突然语气沉重地说了。
“什么？”我说，吃了一惊，仿佛晴空落下一个霹雳打在我的面前。我一下子翻身坐起来，盯着他阴沉的脸——就像乌云密布的天空。
“你还记得吗，你摔坏了张雪鹃的小鹿子？”
“是的。”我低声地说，好像隐瞒错事又被发现了的孩子一样，我的脸刷地红了起来。
“那是她准备送我的，” 他停顿了一下，举起水壶，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水，接着说下去，“上学期末，她告诉我，她很快就要转学走了，到很远的北方去上学。你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心里有多难过！我去买了一副漂亮的望远镜送她，暑假还约她到青年宫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战火中的青春》。小鹿子被你摔坏了，她就没有送我东西了。可是，你瞧见的，她并没有转学！” 他一口气倒了出来，就像决堤的小河一样。
“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我感到很委屈地说，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情：小鹃子会骗人吗？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与小鹃子的友谊难道不是我们共同的友谊吗？我为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友情感到羡慕，为他的这种猜疑和怨恨感到不解与难过，更为小鹃子感到抱屈与不平。我记起了这年六一儿童节之前，我们到八里庄货车站拣煤时小鹃子说的话，开始担心她有一天真的会离开我们走了。
“不对，不对，张雪鹃绝不会骗人！一定是你弄错了！”我继续说道，几乎情不自禁地嚷了起来。“她不走难道不是最好的吗？这样，我们不是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吗？”我热烈地接着说下去。
“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什么也不懂！”小丸子大声地说。他有些生气了，用他那童真开始被侵蚀的、忧郁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便在草地上躺下，不再理会我。他的头埋在草丛里，渐渐地睡着了。一只美丽的甲虫飞到他的脸上，又慢慢钻进他的脖子里去，他一点都没有察觉。
我的脑子乱糟糟的，便站起来走到河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小丸子刚才说的话在我脑海里不断地翻腾：张雪鹃的转学、冰天雪地的北方、在桌子上呻吟的小鹿子、漂亮的望远镜、一块儿看电影、影院里如梦如幻的气氛、影片《战火中的青春》……
最后，我的思绪停在了我也刚看过的这部电影上，影片中的镜头在我眼前一幕幕地闪过：瘦小文弱的小战士高山几经波折参加了排长所在的部队，排长开始时是怎样地嘲笑他、对他一些反常举动感到不可理解，在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他们结下了深厚的、生死不渝的情谊，在一次战斗中为了掩护排长撤退、高山身负重伤被送到了后方医院，半年以后战争结束了，排长怀着怎样的焦急心情去寻找高山。排长被小护士挡在病房外，排长硬闯了进去。高山戴着军帽，盖着被子斜躺在病床上，面向墙壁回避着排长。排长紧拉着他的一只手，激动地直喊：“高山同志、高山同志，你受苦了！”高山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扭过身在床上坐起来，慌乱之中绿色的军帽掉落，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滑落下来，遮住她的耳根和颈背……排长完全惊呆了，紧握的手松了下来，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他绝没有想到，原来自己日夜思念的、曾经与自己朝夕相处和出生入死的战友，竟是女儿之身……她那黑色的、闪耀着炽热的青春光芒的大眼睛，她那雪白、整齐和光洁明亮的牙齿，她那带着女性温柔的、羞涩的和露出少女矜持的、纯净的面孔，她那充满生气的、姣好与活泼的神态，她那深情无邪的、灿烂与动人的笑容……天知道为什么，这一切让我越想越觉得她像张雪鹃！她欺骗了排长吗？排长感到被欺骗了吗？小丸子是排长吗？都不是。那么谁是排长呢？他们最后会怎样呢？……我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遐想中。那些想法使我兴奋，也多少给了我一点安慰。一丝苦涩与烦恼在我童年的还未自觉的情感世界里徘徊。我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什么，我的内心需要什么，我应该做些什么？一切似乎都在自发的、偶然性的、无意识的推动下进行着。
我不知道在河边呆了多久，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恍惚之间，我觉得旁边还坐了一个人，我转过头来一看，原来是小丸子。
“你一个人坐在这儿想些甚么？我都来了好久了。”他带着歉疚与友善的神情轻轻说道。大概是酣睡了一阵的缘故，或者是初秋的凉爽暂时驱走了他内心的阴霾，总之，他的心情好多了，眼光也明朗起来。
“我没想什么……”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他留神地瞧了我一下，便不再说什么了。夕阳照在翻着碎浪的河面上，荡漾着金光，好像无数的鱼鳞在闪耀。远处，青山隐隐，树影倬约，淡烟落霞，秋水无际。
我们赶快收拾好东西，各人怀揣着自己的心事回到了家。
（精彩待续……）
编辑：wuyuexia
